我记忆中的青石坝
方外乡民 宗性
日前,重庆民政微信号“新重庆•老地名”栏目,推送了一篇“潼南——青石坝”的介绍。青石坝于我而言,有着特别的情感。阅读后,引起我对青石坝的美好回忆。
青石坝,在今潼南区玉溪镇青石村。现潼南疆域系1912 年,分划遂宁县所辖上安里、中安里、下安里,蓬溪县东北里(即东野乡)合并而成,初名东安县。1914 年改称潼南县。2015 年撤县设区。玉溪镇1912年前,隶属今蓬溪县。
我出生在米心镇双石桥,家父出生于玉溪镇青石坝。家父十四岁时,为赡养我的外曾祖母,从青石坝迁居双石桥,依外祖母生活,并继承祖业。我的爷爷、奶奶以及三位叔父,一直生活在青石坝。青石坝有上坝、下坝之分,世居梁姓的族人居多,我的祖宅在青石下坝。
在家族中,我是长房长孙,由于爷爷奶奶疼爱孙子的缘故,小时候,常去爷爷家“走人户”,也很受叔父们爱护。上学以后,每到寒暑假,特别期盼的,就是去爷爷家玩耍,那里有不少同族中童年时的小伙伴。后来在玉溪上中学时,去爷爷家就更勤了,有时候每周都会去一趟,寒暑假自然也不例外。所以,在我的人生经历中,青石坝也算得上是我的故乡。
小时候就常听大人们说起,青石坝曾经是青石县城所在地。因为青石坝距潼南县城较远,乡亲们每每提到青石坝以前也是县城时,脸上都会露出自豪感。
对于青石坝的历史,其实生活在青石坝的乡亲们也并不完全知晓,基本上仅限于曾经是县城的认知。我也是离开家乡之后,在阅读到相关文献时,才大致了解青石坝的历史沿革。
现在的青石坝,其实并没有“青石”,青石坝得名,完全因为曾是青石废县所在地的缘故。据民国《潼南县志》记载:“青石废县,在今县西五十五里青石坝,晋之晋兴,西魏之始兴,唐宋之青石,皆在此地。县于至元十九年(1282)并入小溪(今蓬溪),废址尚可访觅。”由此可知,在今青石坝区域设立青石县之前,已设过晋兴县、始兴县,元代以来,原青石县并入了今蓬溪县。据载, 青石县得名,是缘于境内有青石山,青石山上有青石祠。青石祠与巴蜀分界有关,是巴蜀百姓奉祀忠烈之祠。青石山、青石祠,并不在现在的青石坝。民国四年,立潼南之初,邑中先贤修《潼南县志》时,已注意到各类文献关于青石山的记载不完全一致,特别将《青石山考》列入志中。据该志考述,推定青石山即今潼南、合州交界处的龙多山。惟山上“有青石可为钟磬”之说,“今异于古”,有待另案研究。
青石下坝面向涪江,背依小山坵,小山丘名为“大坪坡”。大平坡酷似一头趴在地上歇息的大水牛,牛首、牛身、牛尾形似,且牛头、牛身、牛尾呈弧形,有首、尾呼应的意味。爷爷的家就在大坪坡脚下,也是我在青石坝的老家。
青石坝的地质很有特征,沿涪江边上的平地,几乎是河沙冲积而成,全是沙地,是乡亲们种植蔬菜的上佳选择;靠大坪坡的山坵,包括大坪坡在内,大多是黏土,且夹杂着大小不等的“鹅卵石”。从地质中含有“鹅卵石”的特征来看,大坪坡在远古时代应该也是河流,在地貌撞击变化中,向上隆起而成为了山丘。
青石坝下坝的坝尾,是一片很大的沙滩地。早年那片沙滩地完全是种植甘蔗的,在甘蔗地的高处,还有一处作坊,是用于加工蔗糖的。小时候,印象中土地还是集体所有,乡亲们也是集中耕种,冬季甘蔗成熟砍摘时,二叔总会带上我,悄悄砍一节给我,我坐在沙滩上慢慢剥皮享用,甜甜的甘蔗汁在嘴里流淌,幸福的滋味充满了童年。
印象中那处蔗糖作坊不大,主要是加工青石坝自己种植的甘蔗。用甘蔗熬糖,是从甘蔗中榨取汁液,经过榨汁、烧开、清泡、过滤、熬糖等多个步骤。熬制完成后,将糖液倒入瓮缸中冷却成型,最终得到红糖。有一次,我去作坊找在那里熬糖的爷爷,看见大大的瓮缸中冒着白色的蒸汽,特别好奇。临收工时,爷爷在冷却成形的瓮缸里,用手抠了一小块塞进我嘴里,新鲜红砂糖香甜可口,那味道至今难忘。后来,土地下放了,那一大片沙滩地分给了乡亲们自家耕种,渐渐也就不种植甘蔗了,各家因喜好不同而改种蔬菜。如今,四十多年过去了,但那片偌大的绿油油的甘蔗林,却留在我的记忆中,那里有我甜甜的童年。
青石下坝散落着乡亲们聚居生活的村落,其中有一处被称为“安稳寺”的院落,是缘于在乡亲们房屋院落中,曾经有有一座很有历史底蕴的安稳寺。据民国《潼南县志》记载:“安稳寺,县西北玉溪镇,宋明道元年(1032)建,元大德十二年(1307)、明正德十二年(1517)、嘉靖四十五年(1566)、万历四十七年(1619)已四次重修,清康熙、乾隆年间又两次补修,寺右石坊中横木,宋明至今,风雨不朽。”由此可知,安稳寺始建于北宋,时青石坝正是县城所在地。安稳寺在元明清时期历经六次重修或维修,寺右石牌坊上的横木历经八百余年不朽,可谓神奇。惟民国《潼南县志》所载安稳寺明正德十二年重修的时间,道光《蓬溪县志》却记载为明正德二年(1510),两志记录相差十年,不知哪一种志记载有误。民国《潼南县志》还记载:在旧安稳寺左侧,有“宋提刑司检法费勉中和韵诗碑”,此碑在光绪时被乡亲们掘出碑首,唱诗缺十韵,姓名亦磨灭失考,惟费勉中和诗石刻俱全。如此重要的和韵诗碑能立在安稳寺,足见该寺在北宋初建时是有相当影响力的。
五十年代初,安稳寺僧人被遣散,寺院建筑用于办村小学、村社公房,部分房屋分给贫苦的乡亲居住。后来学校迁出,建筑也逐渐拆除。小时候常去“安稳寺”院落玩耍,记忆中还剩下一间老屋,房屋的木料比普通民居要好得多,乡亲们在老屋里供有一尊石雕玉皇像。这尊玉皇像是一位乡亲根据梦里的指示,从堰塘里打捞起来的,在当时被视为灵异。于是乡亲们自发地将玉皇像在安稳寺遗址上供奉起来,一时间烧香朝拜的民众络绎不绝。现在看来,乡亲们的供奉朝拜,只是单纯的民间信仰,但乡村中对待民间信仰的政策并不稳定,那尊玉皇像经常随着形势的变化,在乡亲们家里“东躲西藏”,乡亲们朴素的信仰热忱,也只好在民间神秘地进行。但乡亲们民间信仰的热情,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神秘印象。
青石上坝的坝端,距涪江约五十米处有一山坵,名“万佛岩”,在万佛岩的涪江对岸,名“董家岩”。印象中董家岩原有简易道观、道教神像,是道教在民间信仰的场所。万佛岩有多处唐代造像,坐北向南,共23龛1窟,现存9龛30余尊,呈横向排列,分布在楼坡西面长60米、高10米的岩壁上,长方形、拱形龛与洞窟并存,有 15 龛风化无存,现已被文管部门命名为“玉溪万佛岩摩崖造像”。印象中有一洞窟,小时候奶奶在初一、十五时,经常去烧香朝拜,我在奶奶家时,奶奶带我去过几次。洞窟不深,窟中没有什么光线,石壁上刻的什么造像,也没有什么印象,只记得那些菩萨的脸,已被香烛熏黑了。奶奶每次去,除了带上青香纸烛,还要特别准备简单的供品,大多是糖果之类的食物。那时候年龄小,也不懂得什么是信仰,之所以盼着奶奶带上我,一方面是人多热闹,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,就是奶奶在朝拜结束后,常常会将供了菩萨的糖果分给我们食用。奶奶一边分糖果,一边还会嘱咐几句:要感念菩萨的恩,要相信神明,有神明的保佑,才会平平安安。我离开家乡后,再也没有随奶奶去过万佛岩。如今,奶奶已故去十几年了,但小时候食用供了菩萨糖果的味道,仍深深留在记忆中。
青石坝下坝背依的大坪坡,是青石坝的制高点。大坪坡半腰上,是乡亲们的祖祠,我祖辈的墓地,也都筑在此处,小时候常跟着爷爷去祭拜。大坪坡坡背上,有一大片青松林。印象中那片松林应该是油松,经常掉松果、松针。那时候乡村不那么发达,乡村的燃料并不充分,印象中爷爷家柴薪不多,有时候常去那片松林拾枯柴。小叔携一把用竹篾编制的竹耙,在松林里耙掉在地上的松针,松针很细,常常忙活半天,才能装满一背筐。这种枯的松针易燃,煮饭时可以用来引火。
松针燃烧时有一股松香味,小时候特别喜欢嗅这种味道。那时候出于好奇,问爷爷为什么不烧竹叶、树叶,爷爷告诉我,烧松针煮的饭菜有香味。不懂事的我自然信以为真,所以只要小叔去大坪坡耙松针,我总会自告奋勇的跟着去,只为用松针引火煮出更香的饭菜。其实,后来长大一点才知道,一般煮饭不烧竹叶、树叶,一是不易燃,二是烟多熏人,爷爷说烧松针煮饭有香味,只是逗我玩的。尽管如此,但小时候用松针引火燃烧的松香味,至今记忆深刻。
涪江顺青石坝流过,涪江也滋养了青石坝这块沃土。青石坝下游三华里处,便是它所属的玉溪镇。小时候在爷爷家玩耍时,也常跟着爷爷、奶奶或叔父们去玉溪镇赶集,那时候玉溪镇是区公所所在地,集市非常热闹。从青石坝去玉溪镇赶集的道路,几乎是沿涪江边上步行。早间的晨曦,傍晚的夕阳,照在涪江水面时十分美丽。印象中那时候乡村公路不普遍,陆路不发达,涪江水面上还有船只通行。早期有摆渡的乌蓬船,还有似扁舟一样的打鱼船,后来有了载客或运输的机动船。沿涪江边上步行,看着江面上的船只或横水直渡,或顺水而下,或逆流而上,船只行走在水面,恰似天然图画。小时候非常羡慕驾驭小渔船的渔夫,觉得用一根竹竿左右平衡划船的样子,犹如侠客一样特别酷。
离开家乡后,回老家时还去过几次青石坝。乡村公路的发展,陆路交通网络的形成,此间的漕运也就成为了历史。涪江水域上的乌篷船、机动船、打鱼船,已经没有了踪影,取而代之的采沙船矗立在江边,忙碌的运沙车为江岸增添了几分现代气息。
眼下,乡村发生了巨大变化。随着城镇化步伐的加快,不少乡亲迁出了村镇,昔日的亲友大多离开了故土,我回老家的机会也越来越少。如今,爷爷奶奶已经故去多年,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过青石坝了。但童年时青石坝炊烟袅袅、田园牧歌的景象,已烙在我的记忆深处。